关于我之朝花夕拾—二锅头的往事
作者:邵青 《澳洲汽车杂志》
这天在我们杂志的汽车交流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帮群友闲扯,多年熟识的一个车行销售抱怨印度人不讲信用,一次将其彻底激怒从而怒撕合同并将印度猥琐购车男轰出车行并报以F***off之国骂,说得我好一阵大笑并称该群友真乃性情中人,脾气好像我们北京的二锅头一般暴烈。。。
笑毕突然想起刚才说到的二锅头,想想已有二十年没喝过这种北京烈酒了——那年我22,大学刚毕业。那顿散伙饭的笑与泪之后,这班兄弟姐妹便各奔东西,四散于天涯,回头再看就好像在昨天,可其实呢?已经那么遥远,远的几乎忘了彼此,忘了当年的模样和许过的誓言。今天是12月23,眼看就是圣诞和新年,我最亲爱的朋友们,那么多年过去,你们都好吧?
94年刚入学就是军训,在那个尚且分不清彼我叫不全名字的秋日,就那样的在北京郊区一个部队营地的当空烈日下踢正步出早操,队列中一身板儿绿的你我站得笔直满脸严肃,休息时围坐一圈听班里女生小合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那清甜的声音,好像泉水般淌过心田,滋润着一班半大小子们年轻悸动的青春。那年我们18,军训结束生平第一次喝了二锅头,喝的昏天黑地,本想跟头两天唱歌的一个同班女生示爱表白,转了一圈没找到,倒头就睡人事不省。
文科院校的课业一向清闲,我们学经济的好歹还要写写算算隔三差五整篇论文什么的,那些学中文学外语的恨不得读小说看电影就是学习了。闲暇时间多了,这么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肯定就要生事,男生嘛,酒是少不了的。
很多年以后,我不知道如今的大学生是不是还会像我们那会儿那样癫狂地畅饮,估计不会,现在的孩子都早熟,貌似很理性,整天捧一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我们看不惯他们的做派,他们同样不会理解我们那时的生活,人嘛,总是这样的,时代在变,很难交流,更不会有共鸣。
那会儿没事经常一起喝的有五个人,宿舍四个,还有同班的另一个男生Z。老大学生普遍没钱,都是喝五块钱一斤的二锅头和两块一瓶的大燕京。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的人做生意都凭良心,反正印象里从没喝到过假酒(抑或制假成本都不止五块lol),二锅头的暴烈和燕京啤酒的清冽直到今天还在我嘴边回味,可后来就算喝昂贵的五粮液或是酒庄老炮儿珍藏的高档红酒,说实话喝着都没味儿,莫非是假酒也未可知?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
我们五个人的标配就是两瓶二锅再加二十瓶大燕京,我在其中算是酒量差的,但也基本能达到这个总量的均值,无非是到后来有点晕,附带胡话若干,有时趁着酒劲摔两个空酒瓶,回想起来倒也没有更出格的事发生。当然,隔三差五跟女生表个白也是少不了的。对了,顺便说一句,文科院校女生多,有时还不是一般的多,我们班40个人,就十个男生,后来蹲班一个,模仿比尔盖茨退学经商一个,病休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据说去了巴布亚新几内亚,最后只剩六个。但说实话至今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班内配对的成功率如此之低?不过不管是不是班内消化,抑或班外解决,但综合我自己以及同学们在大学阶段的恋爱经历,得出如下结论(尽管可能早已不适用于后来的大学生)——表白,绝对是效果最差、成功率最低,同时也是最容易成为全班甚至全系笑谈的示爱方式。而酒后表白,则进一步将这种做法的成功可能性降至零点。
这些都是沧海桑田多年以后的马后炮,在当年,可没有人把这些爱的箴言传授给我们,况且就算有,那些18岁的我们也不会听得进。
记得同宿舍的W,在大一新年联欢会的一通狂饮之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接通了系办的广播线路,用一支罪恶的麦克风将其爱的表白在我们系那幢五层大楼的每一个教室进行直播。亏着我们班那个女生不乏追求者,这种阵势估计早就见怪不怪,所以也就一笑而过并无太多反应,换做一个敏感脆弱的,搞不好从五楼跳下去。W因未经允许乱动系内通讯设备并直接导致恶劣影响,被通报批评(本来是要给处分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运作了一番,改成了不被记入档案的通报批评)。不过关于爱情的荒唐事,那四年是真不少。
那会儿大学里的二锅头,主要有两种包装,一种是500毫升一斤装的大瓶,还有就是三两的小包装,俗称口杯,这种包装现在应该已经绝迹了(如今超市有一种二两装的小扁瓶,不是一回事)。在校园抑或周边廉价小酒馆当时约定俗成的统一售价是大瓶五块,口碑三块,便宜得无法想象。不过话说回来,我们那会儿上大学还是公费呢,也就是没有学费,每年只收所谓之杂费五百,在教育和医疗全部产业化的今时今日,这些其实并不久远的过去皆已成为无法想象之天方夜谭。可能甚至在一些年轻人眼里,我说的这些都很可笑。但之于我们,从前点点滴滴的人和事,小心地串在一起,就成了如今我们敝帚自珍的过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或是因为无意中的一句话,或是驾车时闪过眼前的一个景物,所有那些沉睡于心的过往便鲜活地跳将出来,那么生动,仿佛昨日重现眼前,那么近,那么亲,触手可及。
大四就一个学期的课,接下来半年是实习、毕业论文,还有各种离校手续,我们本地生不涉及户口问题,外地的则面临留京还是返乡的重大抉择。所以那半年其实已经很少有全班同学聚在一起的机会了(印象里就两次,一是毕业典礼同时照毕业相,还有就是吃散伙饭)。而且现在回想起来,最后那半年过得特别快,每个人都忙忙叨叨,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90年代大学生就业非常容易,特别是我们这样的经济类专业,多数人在大四第一学期就已经基本定下来出路,所以后半年的所有忙碌都是在没有压力的前提下进行的。那半年出现了一个集中恋爱的高潮,很多四年间看似没有任何可能性的组合纷纷速配,但后来再看,这种突击速成式的爱情的确缺少足够的感情基础和时间积淀,所以长线成功的凤毛麟角。
那半年的多数时间我都住在家里,偶有返校住上一晚,多是约上Z、S这样的挚友一同,醉生梦死有笑有泪,那也是我们二锅头和大燕京生活的尾声,自那以后,再也没有过。
毕业后每每相聚,没有人再喝五块钱一瓶的二锅头。再后来,我离开北京来到悉尼,还做过一段红酒的营生,那几年我走过的澳洲酒庄有上百家,品过尝过的红酒就跟如今玩儿过的车一样,不计其数,但即便是酒庄主奉上的看家美酒,我也再喝不出当年廉价二锅头醉眼迷离间的意境——多少个处处蝉鸣闷热而躁动的夏日傍晚,多少个西北风透心凉的萧索的冬日午后,在校园里齐整挺拔的大树间的林荫道上,扎着马尾军训时清唱“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的女生盛放着比她们歌声还要清甜的笑靥从眼前掠过,还有掕着暖瓶手牵手依偎着去上晚自习的情侣。。。年少的我们下了课踢完球,呼朋唤友趁着擦黑的夜色来到漏着北风的小酒馆,喧嚣着,笑闹着,盘着道,论江湖。。。然后就着六分醉意四分清醒,来到女生宿舍楼,用楼道喇叭叫出心上的人儿,胡言乱语倾吐衷肠,直到熄灯,看着女孩儿带着笑意盈盈地走上楼,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就是日子吧?过去了,再也不回头。